魂123

             【那年的你我她】【散文】【又是一个秋】



    又是一个秋，小城的天空却仍如那年一样，同样的萧瑟，同样的忧郁。就如
同那年，你缓缓合上眸子时眼角久久凝结的浑浊泪滴。在那个秋，在那棵如你一
样老朽的桂树下，清冷的雨里，你伸展开曾经佝偻的身体，深深的睡去。从那以
后，再不曾闻得，你的叹息。

    那是一个窄窄的巷子，梅雨的季节总是阴暗、潮湿。滴水檐下的青石被长年
的雨滴浸蚀，深深的凹下去。而你，就在那尽头小院的桂树下，叹息着老去的孤
独与忧郁。我不喜欢你的，就像不喜欢这个有些阴森的巷子。于是，被迫来时，
也是躲在母亲的身后，紧拽着她新作的棉衣。那时的你，总是一身老蓝布的衣服，
洗得发白，还打着补丁。我悄悄地伸出头看你，皱成一团的脸象煞了那棵老朽桂
树的皮。还记得母亲曾骂我，唤我出来，可我，想起了《西游记》。我，真的很
担心……

    是的，我真的很担心，就在母亲把我寄养的那一刻。那也是一个秋，下着幽
冷的雨。今天，我已遗忘那日的哭泣，已忘了，母亲是怎样狠心的把我抛弃在这
里。只记得我飞快的冲进一间黑黑的屋子，把身子蜷缩在你床下的黑暗里。「崽
呀——」、「崽……」，你知道吗？其实我听到了，但更加恐惧的压低呼吸，直
到睡了过去。

    也许，孩子最懂得养生，因为，他们最擅长的是适应与遗忘吧。对于他们来
说，时间是可以抹平一切的好东西。

    原来，那个皱巴巴穿着老蓝布的老头我应该叫「姥爷」的。记得，他从一个
装满面粉的土罐里掏出几块干巴巴的饼，用那双干瘪的手捧着，笑着裂开那豁了
牙的嘴，自此，我屈服了。也从心底释然，原来，他不是《西游》书里那啥精。

    他也爱看书的，不过不是连环画。天晴时，他爱躺在老桂树下凉椅上看那些
泛黄的书，我是不懂的，那些用线扎实，竖着写字儿的，怎就总能让他叹息半日。
他也时常令我讨厌的，虽然我已不再害怕。他强迫我识字，强迫我用毛笔，甚至，
强迫我去背《千字文》、《增广贤》、《三字经》，那时，他不再笑了，甚至，
拿出一块竹条，他说，这是「戒尺」。小小的我，终于懂了什么是无助的惶惶。

    我总是一个孩子的，如天下孩子一样调皮。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龄终接
受了天高地厚的教训，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真正的洗礼吧，从心灵。

    姥爷的邻里都挺好的，也是一些老年人，常让我上家玩。隔壁是个旗人的奶
奶，我见过她穿了金莲鞋子，也听过她一口纯粹的满语，但她待我，还是好的。
孩子总是这样，觉得人宠了就难免的没了顾忌。于是发生了那件事，让我至今记
得。玩疯的我仗着旗人奶奶的宠爱抱了她放在案头的一个花瓶，还记得花瓶画满
了画儿，很沉。一个着实的无意，结果碎了一地的残余。晚间，旗人奶奶的大儿
子气汹汹的上门了……

    孩子是最敏感的，直到现在我也这样认为。

    姥爷颤颤的一个劲的向那人作揖，拿出他心爱的茶壶浓浓的沏上，陪着笑。
从床下偷偷的瞅，我只看见那人的脸，越来越红，只听见那人愤怒的咆哮。可是
我无法管住自己的眼皮，似乎这床下真是一个上好的避难所吧，再一次，我沉沉
的睡了。记得醒来已是半夜，被屋子里难得点起的烛台呲了眼，半眯了眼缝儿，
却只见姥爷颤动着的背影，只听见，只听见浅浅的哭泣和一声声沉沉的叹息。我
贴在床上轻轻的翻了身，姥爷似是惊了一下，赶紧擦了眼佝了背轻轻走过来。我
很是慌张怕被责备，于是闭了眼装着熟睡。小一会儿，只觉着一双粗糙的手抚着
我的发，耳畔只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后来我方才发觉，姥爷最珍爱的那方寿山石印章再没了影迹……

    人总要长大，已九岁的我在一个耍赖撒泼无效的日子里跟随着母亲离开了姥
爷，远远的离开了这个窄窄的巷子。这一去，经年。

    我的童年就这样过去，我的少年也悄然过去，青年，也就这样过去了。似乎，
那九岁之前的事儿，在这生命里就只是一个梦再没了痕迹。开始，我也常写信的，
也常收到姥爷固执的用繁体字竖着写来的书信。但这人啊，久了，被生活烦乱之
后，很多的不经意就这样抛在脑后，到了后来再不愿提笔。

    直至一天，我再次收到姥爷的讯息。

    当已开始佝偻的母亲告诉我姥爷去了的消息，没回过神的我以为只是玩笑，
但母亲的眼泪却真实的提醒着我。「邻居去借东西，进门就看见你姥爷躺在桂树
下面，已经……他还挂着泪的。」那瞬间大脑似乎空白，心底空荡荡，又似乎明
白了什么，好像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是的，是一件事物的，也许我得到
了自己想得到的许多，可我，却丢掉了它。

    红尘中拼打的人啊，总计较着自己的得到与失去，却遗忘了最重要的，最深
沉的事物：亲情。

    又是一个秋，小城的天空却依然如同那年，同样的萧瑟，同样的忧郁。天空
洒着冷雨，我缓缓地倚着那棵老朽的桂树，去追忆，那段遗失的过往；去追悔，
那份遗失的亲情……